「我不能沒有我的工作。」他的意思是,他不情願也要宣誓,不情願也要打疫苗。他渴望這樣的自己能夠被接納,所以他問怎麼辦。
女人反問他說:「你有看過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嗎?」
他說沒有。
「裡面有一個外科醫生,因為寫過一篇得罪黨的文章,被院長要求在聲明上簽個字將它收回。他不依,於是離開了大醫院,退到鄉村的診所工作,但在那裡都躲不過黨的逼迫,要繼續執業就要在聲明上簽字。於是,他寫下第二封辭職信,做一個抹窗工人。」
他感到被冒犯了:「所以你叫我去做一個抹窗工人了嗎?」
「故事未完。很多人很同情和尊敬這個醫生的遭遇,紛紛請他到來,但不需要他真的抹窗,只是請他作客,幫補一下他的生計而已。這段時間,他便穿梭各式的寓所與不同的女人發生關係。他覺得這樣還要收人家的錢實在不好意思,但對方堅持買帳,你知道為甚麼嗎?我記得她這麼說:『付錢的不是我,是我的丈夫,收錢的不是你,是你的國有公司——這些交易與你和我都無關。』」
他完全聽不懂這個女人想表達甚麼意思,還埋頭自己的苦惱:「小說當然可以這麼寫,但現實是殘酷的,我不能沒有我的工作。」
她已經第四次聽到這句說話。「我還非常記得,他跟一個長得像長頸鹿又像鶴的女人做愛。你能想像跟一個長成這樣的女人做愛是甚麼樣的光景嗎?」
他仍是不曉得她的意思,他是一個已經簽了聲明書的男人。女人收起了熱情,點起了她的香煙,望着這個男人,檢視他的存在——他已經自絕於生命中無限可能的種種冒險,困在一個自己畫下的圓圈。他沒有可能進入那無數個為他而開的房間,也沒有可能跟一個像長頸鹿又像鶴的女人做愛。在他的世界裡面,甚麼都沒有可能,所以他感到痛苦,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痛苦。
作者